《华西都市报》植物学家的亚丁日记:雪山里热岛
时间:2017-11-14

1982年7月,印开蒲拍摄的亚丁村青稞田,远处背景左边是夏郎多吉雪山,右边是仙乃日雪山。

1973年5月,科学考察队赴稻城途中在四川泸定桥头合影,后排左三为印开蒲。

林下的珍馐松茸。

图据网络

生于深山的老树枝干或高山岩石上的松萝。 图据网络

1982年7月,印开蒲拍摄的亚丁雪山,左为夏郎多吉,右为仙乃日。

上世纪末,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印开蒲,作为第一批探索亚丁的学者,多次进入稻城,深入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自然风貌。从鲜为人知到名扬中外,从设立县级自然保护区到列入世界与生物圈保护网络,亚丁在一步步地向世界诉说它的美丽。

旷世美景的身后,往往包含着丰富的科学内容。在植物学家印开蒲的科学考察日记里,详尽地记录了他多次探索亚丁的有趣故事。既有亚丁村土豆好吃,吸引山脚下的小伙“嫁”上山;也有松茸充饥,连吃三天集体倒胃口。

气候/

“热岛”效应

亚丁村成为雪山怀抱中的温床

“奇特的‘热岛’效应,使亚丁村和雪山四周的草场十分肥沃,每年夏秋时节,在三座雪峰环抱的高原宽谷草地上,报春、角蒿、龙胆、毛茛、马先蒿等五颜六色的山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牦牛、马和羊群撒满绿色的草地,听当地人讲,他们这里的牲畜个头也比其他地方的要大得多。”

——印开蒲科学考察日记

地球上植物的分布,随海拔的增高存在着明显的垂直变化规律性。一般来说,由于海拔上升气候逐渐变冷,植物群落则呈现从森林-灌丛-草甸的垂直变化,然而,这种变化对位于青藏高原腹地的亚丁说来,却又存在着不同于其他地区的例外。

“我们那儿的青稞和马铃薯产量比山下还要高。”这是1973年,印开蒲第一次准备到亚丁考察前夕,听亚丁来的藏族朋友说的。

怎么会呢?他一直半信半疑。等到了亚丁并亲眼见到沉甸甸的青稞穗子和两三个拳头般大的马铃薯后,才打消了怀疑。当地群众说:“我们亚丁村年年粮食丰收,这里产的青稞蛋白质含量高,营养丰富,磨成面后揉的糌粑特别香,马铃薯的淀粉含量也很高,吃在嘴里口感特别好。”难怪住在山上的群众都不愿意搬到山下居住,而山脚下的小伙子,却愿意嫁到亚丁做上门女婿。

印开蒲介绍,在四川西部,灌丛和草甸一般应当分布在森林以上的地带,然而,在亚丁地区却完全相反,森林分布的海拔高度却远远高于灌丛和草甸。

青藏高原是一处十分特殊的地理区域,被称为地球上继北极和南极以外的“第三极”。由于海拔高,空气稀薄,太阳辐射强,日光透射性好,加上大气中的尘埃杂质少,大气对于太阳辐射的吸收和反射返回天空的部分少,因此,高原地面上的太阳辐射特别强烈,以致造成地面温度上升快,使高原成为一个巨大的“热源”。

亚丁自然保护区内30多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山峰,仅在亚丁村四周就有十几座,无异于变成了耸立在高空中的一个个“热岛”,增高了低层气流和地面的温度,使得坐落在海拔4000米高原面上的亚丁村,比它南部海拔3000米的峡谷地区的村寨的年平均气温还要高出许多,成为青藏高原横断山地区特有的气候倒置现象。正是这种气候倒置现象,在亚丁地区,不仅使得原本应该生长草甸的地带变成了森林,而且使得原本喜欢温凉气候的云杉林生长在高海拔的沟谷尾部,而更耐寒冷的冷杉林却下降到海拔更低的峡谷地区生长。

根据以往的资料记载,在青藏高原和横断山中段和南段地区,以冷杉、云杉、红杉、圆柏和高山松为主的亚高山针叶林分布上限一般为海拔4200米,4200-4500米则分布着高山灌丛草甸。根据调查结果,亚丁村周围的森林却可以分布到4500米,灌丛草甸的分布反而下降到4200米以下地带。在仙乃日、央迈勇和夏郎多吉三座雪峰下,红杉林的分布竟可高达4800米,与终年不融化的冰川镶嵌分布,远远望去,像一条绿色的彩带,装饰在银白色的冰峰脚下。这些都跟亚丁奇特的“热岛”效应有关。

亚丁自然保护区的南部,气候不仅受“热岛”效应影响,也同时受到从印度洋南上的西南季风制约,由于热量和水分条件充沛,生物生长量极高,每公顷云杉和冷杉的木材蓄积量高达1000立方米,这在世界上其它地区同类森林中也都十分少见。在东义河东岸海拔2600米的卡斯,至今还保存着几株高50米,胸径2米以上的干香柏大树,几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合围。

印开蒲所在的植被考察队几次到这里考察,都愿意雇用亚丁村的马匹,它们的体力好,特别适应在高海拔地区行走。1998年,印开蒲到亚丁进行自然保护区综合科学考察时,由于马匹不够,亚丁生产队龙多队长要他们两人合骑一匹大骡子。“我们还担心这骡子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谁知待我们骑上后,它却在陡峻的山路上健步如飞。到达目的地后,我把随身带的几块巧克力全部奖赏给了它。”

在林间/

奇妙的松萝

原始森林中动物的“救命草”

“骑马或步行在亚丁自然保护区海拔3200-4200米的地带,经常可以看到在沿途的针叶林和高山栎林树枝上,垂悬着一种灰绿色千丝万缕的树挂,远远望去,活像百岁老人的胡须,在微风的吹拂下,飘逸而潇洒,成为原始森林中一道特殊的景观。这就是地衣类植物-松萝。”——印开蒲科学考察日记

1973年,印开蒲第一次从日瓦乡出发到亚丁自然保护区南部的东义乡考察时,途中遭遇了高原上常有的阵雨夹冰雹,由于事先准备工作不足,仅有的几块雨布用作遮盖行李、粮食以及采集标本用的纸张,所有的考察队员只好用双手捂着头四下逃难。到达住宿地点后,全都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

傍晚高原的气温骤然下降,一个个冷得直哆嗦。当晚的住宿地点并不在村寨,而是途中一间挖药人已经废弃了的破房,不幸的是,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他们带的几盒火柴全被打湿。

这一天,轮到印开蒲值班煮饭。看见大家又冷又饿,而火又生不着,一时急得他团团转,赶紧向向导求助。三位藏族向导,并不着急,很快便动身向丛林之中走去。

半小时后,他们每人抱回一大捆柴火,还带回一大堆干燥的松萝,接着用三块大石头支起一个灶台,向导土登从腰间掏出两块半圆形的金属小片(火镰),又从一个神秘的小口袋内抓出一小撮毛茸茸的东西(火草),只见他蹲在地上,双手各拿着一块金属小片相互敲打摩擦,仅仅几秒钟,他手中那撮毛茸茸的东西就点燃了。他立刻把点燃的火种放进松萝堆中,并埋下头拚命地吹气,很快松萝也燃了起来,这时候,另外两人马上把木柴加上去。不一会儿,一切都大功告成。

经过这一次后,印开蒲对亚丁的松萝便有了深刻的印象。“在原始森林中,松萝还是众多草食性动物的食物。最喜欢吃松萝的动物是林麝,为了吃到美味的松萝,它甚至不顾生命危险爬到树上大饱口福。”印开蒲介绍,猴子也是松萝的爱好者,尤其到了冬季,当其他植物的叶片枯黄后,松萝便成了它们的救命草。此外,本地区栖息的毛冠鹿、水鹿、牛羚以及人工饲养的牦牛和绵羊等,也都有吃松萝的习惯。

最有趣的莫过于这里的小鸟,它们常常用松萝来搭建自己的爱巢。“记得有一次我在亚丁考察时,中途在路边坐下休息,忽然看见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嘴里衔着一束松萝从我头顶掠过,停在不远处一棵树上,我好奇地尾随至那棵树下,发现它们将松萝细心地铺在已经用树枝搭好的巢穴中间。”啊,原来,它们是为生儿育女制作一张松软的“席梦思”呢。

对人类来说,松萝还有一项最重要的用途--指示作用。由于松萝对环境的变化十分敏感,在一些发达国家常常用松萝作为监测一个地区空气污染程度的指示植物,当某一种污染物的浓度超过一定的含量后,松萝的生长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人们根据松萝的生长情况就可判断出环境的状况。

贪嘴的人/

美味的松茸

连吃三天没人再动汤勺了

“松茸原产我国东北,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是20世纪80年代新发现的松茸产区之一,尤以稻城、乡城、雅江、理塘、巴塘、康定等县的松茸产量大、分布集中、上市早、品质好、虫害少。松茸常生长在松林和高山栎林下,亚丁自然保护区内的松林和高山栎林面积大,因而也成了稻城县松茸的主产区。”

——印开蒲科学考察日记

松茸生长在海拔2900米到3800米的青冈栎、桦树和杜鹃林带,在长期演化过程中与松属或栎属植物协同进化,靠菌丝吸收松树根系和土壤的养分。由于菌丝不能离体培养,松茸至今不能人工培育,这也是它身价倍增的原因。松茸的主要消费国是日本,该国自古有食用松茸的传统。

1971-1973年,日瓦乡的松茸价格十分便宜,每公斤价仅3毛钱,1985年以来,随着每年出口需要量增加,1993年前后每公斤价格已经升至200-400元,而当时一些外贸公司出口到日本的价格竟高达每公斤200美元。20年光阴,身价千倍,每年夏秋雨季到来时,上山拣松茸出售,已成为当地群众重要的经济收入。

1973年夏天,四川植被考察队从日瓦乡出发到东义乡考察,在20多天的时间里,往返步行了200余公里。最后几天时间,随队带的蔬菜吃光了,大米和面粉也所剩无几,如果派人到最近的日瓦乡采购食品,最少也得好几天。为了不影响工作,考察队决定发动大家拣松茸充饥。队长命令一下达,大伙儿一个个来了精神,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出发前曾在日瓦乡所吃过的小土鸡炖松茸的美味,当时大家觉得天下美食莫过于此。

此时,正值一年一度松茸喜欢生长的雨季,“松茸通常生长在松林和高山栎林下,只要你记住上一年松茸生长的地方,第二年准能有收获。”在向导的带领下,不一会儿队员们就拣到一大堆。“第一天,我们把仅存的一块肥腌肉熬成油,加入松茸煮了一大锅汤,大家美美地吃了两餐,吃饭的时候简直就是在抢。”

印开蒲说,第二天,大伙儿用剩下的腌肉骨头和肉皮熬汤,再加入松茸煮了一大锅。开饭时他发现,大家对松茸的兴趣已经不如前一天,喝汤的速度明显减慢。到了第三天,在没有任何油水的情况下,值班炊事员只好在头一天剩下的残汤剩水中再加进一些松茸,等到开饭的时候,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愿意先拿汤勺动手了,还有好几个人开始出现反胃和腹胀症状。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三天,考察队返回到驻地。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想到松茸或是谁一提到它,印开蒲就反胃,他曾经发誓,再也不吃这种“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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