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百年“对话”威尔逊
时间:2017-01-06

 

  印开蒲

   

   

  

   

  

  

  四川泸定县上田坝百年对比:图①摄于1908年8月1日(威尔逊拍摄);图②摄于2006年6月18日(印开蒲第一次拍摄);图③摄于2014年10月25日(印开蒲第二次拍摄)。从3张照片对比可以看出,最近8年的变化超过了以往的100年。

  ■本报记者 袁一雪 

  1997年,就职于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的印开蒲接待了一批来自英国的外宾。“虽然他们都已经退休了,但是我了解到他们退休之前大多是医生、商人、律师,甚至还有一位是参加过二战的飞行员。他们来到中国的目的,就是来看看威尔逊曾经带到西方花卉的故乡。”印开蒲回忆说。到现在他还深刻地记得,那些外宾在行车的路边看到岷江百合时,强烈要求停车并下车将花朵捧在手上深深呼吸的情形。这些外宾临走时送给印开蒲同事的一本由威尔逊侄孙写的名为“Chinese Wilson”的书,让印开蒲对威尔逊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并对他百年前行走之路产生了好奇。

  这份兴趣与好奇,让印开蒲在之后的20年间,一直追寻威尔逊之路探访那些与地理、地质、植物、人文相关的过往。

  威尔逊1876年生于英国,是著名的自然学家、植物学家、探险家,曾任美国哈佛大学植物研究所所长。1899年至1911年间,他受英国维奇园艺公司与美国哈佛大学的委托来到中国四川,多次深入四姑娘山、黄龙、贡嘎山、神农架等地考察,采集植物标本和种子、考察野生植物资源,把在这一地区采集到的全缘叶绿绒蒿、岷江百合、黄花杓兰等数百种中国野生花卉引种到了西方国家。1929年,其专著《中国,园林之母》出版,记录了他长期在中国西部从事植物收集活动的经历。

  意外重叠的博物之路 

  在“Chinese Wilson”的书中,印开蒲发现其中刊出的40余张老照片中,有四分之三皆是四川的风景。“那些照片将四川拍得真美好。”印开蒲感叹道,“特别是一张四川汉源县的古镇,真是美得无法形容。还有重庆、湖北的一些古镇也都令人神往。”

  其中不少地方印开蒲也曾经去过。“但是这些地方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因为经过一百年,景色原貌都或多或少有些变化。特别是现代建筑对于古镇的破坏令人遗憾。”印开蒲声音有些低落。因为与威尔逊一样从事植物生态研究的缘故,印开蒲从照片中看出,“随着西部地区的公路、铁路、电站和矿山等大量基础设施兴建,这30多年对环境的影响超过了过去的100年”。

  印开蒲认为这种变化源自现代人对于古代历史与文化的淡忘与缺失。“有些人甚至问过我威尔逊是不是偷盗了我们的植物。”印开蒲谈及此有些无奈。他对那些误解的人解释时都会提到玉米、辣椒、土豆、西红柿等农作物,“这些植物都是由传道士或者商人从国外带到中国,否则,在粮食短缺的年代,我国几亿山区群众的口粮又要如何解决?”

  对此,印开蒲深深意识到,如果不把过去的历史记载下来,历史很快会被人遗忘。那时,他就暗暗下了决心要去威尔逊走过的地方去看看,再记录一次老照片上同样地点的风景,给后人一些启示。

  于是,同样从事生态工作的印开蒲就开始了征程。他不仅用照片记录,还采用了一套照片重叠的对比方法,研究环境变迁,并在2010年出版了以这些对比说明照片为主的书籍——《百年追寻——见证中国西部环境变迁》。“现在很多人都在用这个方法。”印开蒲自豪地说。

  除了专业原因,印开蒲自认与威尔逊的个人经历亦有相似之处。在粮食短缺和文化动乱的年代,17岁的印开蒲被分配到成都生物研究所做植物标本采集、绘图、实验员等工作,一做就是十几年,“文革”后他开始从事植被生态和保护生物学研究直到退休。“威尔逊也是从十几岁开始就工作了,这点我们俩很像。”印开蒲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而且,我们有相同的爱好,比如摄影、写作,而且年轻时都吃了不少苦。”

  不疯魔不成活 

  不过,重走之路并不顺利。首先就是经费,印开蒲通过当地政府取得了资金资助,并一路将自己探寻时接受的媒体采访报道随身携带,给目的地的政府领导看。“这样在寻找之时他们会给予一定帮助。”印开蒲说。为了找到照片中的人物的后代,印开蒲也想尽办法:刊登寻人启事、四处探访询问,终于他找到9家人的后代,并在同样的地点为他们留了影。

  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能够坚持20年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对此,印开蒲却不以为意,他说这些困难已经习以为常,最让他难忘的还是路上遇到的艰难险阻:地震、泥石流、洪水、塌方、暴风雪……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自然灾害,印开蒲却经历了不止一次。

  2008年,印开蒲探访到四川丹巴县,只为了攀登上海拔4600米的垭口去威尔逊曾经到过的地点拍摄两张照片。在登山前晚,他们借宿在当地人搭建的简易木棚中,10平方米的地方挤了6个成年人和1个小女孩。当地人饲养的4只藏獒在漆黑的夜里围着木棚打转,这让想起夜方便的印开蒲不敢出门,几乎一夜没睡。由于休息不足,第二天走到海拔4200米高度时,已经65岁的印开蒲几乎难以坚持。同行的当地林业局带路的一位年轻人劝说他停下休息,并保证一定替代印开蒲拍摄出满意的照片。但是印开蒲坚定地拒绝了这份好意:“我已经走到这里,如果不爬上去自己拍摄就是对历史的不尊重。”他吞下速效救心丸,啃了几小块巧克力、喝下两口矿泉水,毅然起身再次上路,用了两个小时攀到垭口,在与威尔逊百年前站到的位置相同的地点拍下照片。

  “我要在被破坏之前记录下来” 

  “这几十年的环境变化,我要在被破坏之前记录下来。这是我一个生态学家的历史使命。”这是印开蒲在接受采访的一个小时中不断强调的一句话。

  在重走威尔逊之路之前,印开蒲就是一个喜爱在大自然中学习的学者。“我记得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近代植物生态学和地植物学的主要开创者之一侯学煜曾经说过,大自然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天书。”印开蒲说,“这句话影响了我一生。”

  作为一名生态学家,印开蒲也在不断用心行动践行这句话,“虽然现代生物学生态学都在向微观发展,但是我依然认为离开自然的科学很难取得成绩。”他说,“而且,环境变化、资源破坏,对地球家园的保护通过数学公式推导的意义不大。照片对比是最直观的。我想,现在用博物学的方式更能解决这个问题。”

  印开蒲曾经在中小学都进行过相关的讲座,原本40分钟的讲座被同学们强烈要求延长到两个小时。看着孩子们专注的神情,听着他们发出的欢快的笑声,印开蒲深深感受到孩子们渴望拥抱大自然的心声,他体会到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他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大自然进而保护大自然,用一种博物的视角去看待生物,保护生物多样性。

《中国科学报》 (2017-01-06 第4版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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