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赵尔宓在成都七中与学生座谈。
上世纪80年代,赵尔宓在成都生物所实验室研究爬行动物。
2002年,赵尔宓(右)在新疆怪石沟拍摄蜥蜴。
著名两栖爬行动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赵尔宓辞世
人物名片
赵尔宓,生于1930年,享年87岁。200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和四川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亚洲两栖爬行动物学会副秘书长,美国Sigma Xi自然科学荣誉学会终身会员,美国加州科学院荣誉院士,德国“Salamandra”杂志编委等职,曾与美国学者合作编著《中国两栖爬行动物学》,是全面系统论述了我国661种两栖和爬行动物的第一部专著,被俄罗斯和美国两国科学院的顶级动物学家评为“里程碑之著”。
12月26日上午,四川大学官方微信发文《沉痛哀悼!赵尔宓院士辞世》。我国著名的两栖爬行动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赵尔宓,于24日因病辞世。
官微文中,赵院士家人在给学校的信中说,赵尔宓生前有遗嘱:“在我去世之后,丧事一切繁文缛节全免,不收礼金,不给大家增加麻烦,待后事处理完毕后,再通知单位及各位亲朋好友。”
“正如轻轻地来一样,也悄悄地离开。”赵老遗嘱,磊落浩然。
他学了五门外语,为了生物学,不惜和学生拍桌子争论学术
赵尔宓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1941年进入树德中学学习。虽然那时正是与日本交战时期,学习条件艰苦,但赵尔宓却在学习中寻到了快乐,并遇见了改变他命运的第一个人——他的生物老师。在这位生物老师的陶冶下,他爱上了大自然,对生物学产生了浓厚兴趣。
从树德高中部毕业后,赵尔宓毅然选择了当年并不热门的华西大学生物系。在这里,他遇见了从美国回来的生物学教授刘承钊。刘承钊精彩的授课让赵尔宓再次燃烧起对生物的热情,彻底放弃了曾有的转系学医念头。大学毕业后,赵老被分配到哈尔滨医科大学任教,1954年被调回成都。“父亲会英、德、日、法、俄五门外语,都是因为在科考的时候需要大量查阅国外资料而学习的。如果不是对生物学充满热情,我想他不会这么做。”大女儿赵惠说。
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研究员曾晓茂从1984年来到研究所,就一直尊称赵尔宓为赵先生。曾晓茂说:“先生很严谨,改论文时他会在错的地方画一个钩,批改完成后直接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讲解还不准我做笔记,其实他是在考察论文是不是全部都是我自己写的。遇到一些学术上的争论,先生甚至还会和学生拍桌子争论。”
“学生对父亲又爱又敬又怕。学生的论文连标点符号的错误都要指出来,他经常说做科研就是要严谨,实事求是,语言上不能出现‘可能’‘大概’这类词语。”赵惠说。
2014年12月1日,全国最大的两栖爬行动物科普馆在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开馆。其中,标本馆收藏了10万余件两栖爬行动物标本,就是由刘承钊和他的学生们历经艰辛,充实完善的。
赵尔宓认为,宣传野生动物保护,首先要向孩子们普及科学知识,让孩子们回家劝父母不要伤害野生动物。他挤出时间给参观的孩子们当义务讲解员,为此头天就安排讲解顺序,恨不得把馆内动物都介绍个遍。“自然界生物形成的生物链,人类应该尽量保护,担当起维护自然平衡的重任!”
他自称“胆小”,却随身携带十几条剧毒蛇,70多岁还在野外科考
据学生杨军回忆,赵尔宓一直有个心愿,要超过恩师刘承钊野外科考的年纪——70岁。赵尔宓确实做到了,即使是在晚年,他一年也要进行两次野外考察和研究,有时候还会亲自去捉蛇。
2008年,70多岁的赵尔宓带学生去新疆采集标本。杨军说,一路上,赵老师相当亢奋,经常坐好几百公里的车也不觉得累,还不停地在车上给学生们授课。他还“不近人情”地不准学生们在车上打盹儿,理由是“路上的观察很重要。如果睡着了,就会错过经过的地形地貌和生态环境,怎么能做好标本的采集和研究?”
走一路、看一路、记一路,这样的野外科考,是赵尔宓60多年科研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足迹遍及我国10余个省(区),发现两栖爬行动物新种34个、新属2个、我国新纪录科1个和新纪录种约20个。有学生记得,大一时听赵老关于自己实地调研的讲座,“他一撩起裤腿,满满都是被水蛭叮破的伤疤。”
1979年,赵尔宓赴大连附近的蛇岛研究被认为是“中介蝮”的毒蛇,他认为这种毒蛇很可能是另一种未经报道的新种。一周之后,赵尔宓带着从岛上捉来的十几条毒蛇上路了。在火车上,他瞒过了乘务员,没有人想得到座位下那包鼓鼓的布袋里面,装着的竟然是十几条剧毒无比的蛇。赵尔宓将蛇带回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最后的实验结果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这种被误认为中介蝮40年的毒蛇是新物种,他命名为蛇岛蝮。
几乎大半生都与蛇打交道的赵尔宓曾说:“我胆子很小,特别谨慎,所以从未被毒蛇咬过。”就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人,却是我国首批入藏考察的两栖爬行动物学家之一,首次提出了在动物地理区划的西南区增加一个新的“喜马拉雅南坡亚区”。
1973年去西藏墨脱,是赵尔宓的一次艰难远行。墨脱县不通车,途中必须翻越喜马拉雅山一处海拔5500多米的多雄拉山口,赵尔宓一行整整徒步了三天三夜。在墨脱这个有着“西藏江南”之称的神奇地方,赵尔宓发现竟然隐藏着众多人们之前无缘深入了解的新物种,其中就包括由他所命名的新蛇种“墨脱竹叶青”。
他是邓丽君的粉丝,爱好唐诗宋词,经常下馆子“偷吃”甜烧白
对赵尔宓而言,能多些时间静下心来搞科研,比什么都重要。
赵尔宓每天清晨6点过起床,照例要做一套“自创”的保健操。早饭前,他会看1小时的书和资料。白天,他除了见一些访客和学生,基本上都是伏案工作。为了少受外界干扰,他跟访客的交谈从不闲聊,说完事情就直截了当地“赶人走”:“你还有其他事情吗?没事你就可以走了。”
对体育运动不爱好的赵尔宓喜欢安静,笑称“研究两栖爬行动物的人就是懒得动”。不过,好静的赵尔宓也有好动的时候——追星。他是邓丽君的歌迷,上世纪80年代曾经去过台湾,买了很多邓丽君的磁带,至今还珍藏在他书柜里。后来有机会再去台湾,这位忠实的歌迷还专程去邓丽君的墓前凭吊。
生活方面,赵尔宓就像对待科研一样,穿着很讲究,尤其是在吃的方面很挑,味道、环境和服务都不能差。
前些年,赵尔宓带研究生,每周要召集大家开会交流。会后,老人家必定要请学生们吃饭,这当中便藏着私心。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家里对他的饮食有限制,只有出来和学生在一起,才可以“无法无天”。杨军说:“每次吃饭点菜,赵老师都说让我们随便点,但是我们一点,他不喜欢的就说这道菜哪里哪里不好,要是他喜欢的,自然就说好了。他最爱点甜烧白,家里人几乎不让他吃,出来吃饭就当过瘾了。”
女儿赵小苓至今珍藏着一本小时候父亲给她讲故事的德语诗集。“父亲很喜欢诗词,特别是唐诗宋词,骨子里是一个很浪漫的人。我们都经常说,他应该去学文学而不是生物学。”赵小苓说:“他经常把野外科考的事情给孙子辈写成小故事,讲给他们听,我还请人把他写的故事翻译成英语,拿到孩子学校的校刊上发表。”“我很早就剪了光头,老爷子看到我就喊薛光头。”在女婿薛晓武的印象里,岳父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我退休之后,还跟着岳父参加过几次科考,有一次在森林里,他教我数蛇的鳞片。”薛晓武说,老爷子身体很硬朗,78岁了都还能自己爬长白山,经常说“我的锻炼大部分都在野外”。
他有一个心愿,把自己和老伴的骨灰放在一起,撒向大地
去年春节摔伤后,赵尔宓入院治疗。由于身体差,他暂别了工作,但凡有学生去看他,他问得最多的还是科研。
在医院里,他十分怀念过世10年的老伴,感叹“让她在那边的世界等太久了”。
赵尔宓之妻涂茂浰,就读于华西大学药学系,晚赵尔宓一届。两人因为同是树德中学校友而互相爱慕,1953年结婚,1955年大女儿诞生,1956年底一对双胞胎女儿出世。涂茂浰对中草药的研究颇有建树,而赵尔宓多年在外奔波,照顾女儿的重担几乎都落在涂茂浰身上。
子女们对赵尔宓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忙碌。“小时候父亲在家呆的时间长一点,我们都觉得很奇怪,都问他什么时候会出差。”赵小苓说。
从1993年起,赵惠跟着赵尔宓做科研,对父亲的忙碌她深有体会。“跟着父亲跑了很多地方,全国只有三个省没有到过。”赵惠说,小时候经常看见父亲的灯亮到很晚,甚至邻居教育自己的子女都说,你看别人赵老师都这么有成就了还这么刻苦。
2006年初,涂茂浰离世。同年底,赵尔宓个人独著《中国蛇类》(上、下卷)正式出版,书的扉页是一幅“勿忘我”植物图,用中、英文写着:“作者谨以此书献给已故爱妻涂茂浰教授。”
老伴逝世一周年,赵尔宓深情地设计编排印制了画册,题名《永远想念你》。画册中,他收录了妻子多年来的照片,以及他陪着妻子在世界各地留下的足迹。在画册的最后一部分,赵尔宓选取了同妻子的金婚合照作为开头,照片中赵尔宓搂着妻子,两人精神矍铄,面带微笑,透露出浓浓爱意。
早在2011年,赵尔宓就写了遗嘱。除了要求丧事从简外,还有一个心愿:把自己和老伴的骨灰放在一起,撒向大地。
天堂里能和心爱的人团聚,他一定是幸福地离开的……(记者 江芸涵 阳帆)